黄 鹂一掠颜色飞上了树。“看,一只黄鹂!”有人说。翘着尾尖,它不作声,艳异照亮了浓密--- 像是春光,火焰,像是热情。等候它唱,我们静着望,怕惊了它。但它一展翅,冲破浓密,化一朵彩云;它飞了,不见了,没了---像是春光,火焰,像是热情。
我有一个恋爱
我有一个恋爱;—— 我爱天上的明星; 我爱他们的晶莹: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。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,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。 在海上,在风雨后的山顶—— 永远有一颗,万颗的明星!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,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, 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:—— 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! 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,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,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—— 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。 人生的冰激与柔情, 我也曾尝味,我也曾容忍; 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, 引起我心伤,逼迫我泪零。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,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,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在或是消派—— 大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!
呻吟语
我亦愿意赞美这神奇的宇宙, 我亦愿意忘却了人间有忧愁, 象一只没挂累的梅花雀, 清朝上歌唱,黄昏时跳跃;—— 假如她清风似的常在我的左右! 我亦想望我的诗句清水似的流, 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鱼似的悠悠;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, 再休问我闲暇的诗情?—— 上帝!你一天不还她生命与自由!
"这年头活着不易"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下访桂;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,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我停步,问一个村姑今年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得媚,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:活象只羽毛浸瘪了的鸟,我心想,她定觉得蹊跷,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,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。"客人,你运气不好,来得太迟又太早;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,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,这几天连绵的雨,外加风,弄得这稀糟,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。"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点子欢喜:枝头只见焦萎的细蕊,看着凄惨,唉,无妄的灾!为什么这到处是憔悴?这年头活着不易!这年头活着不易!
北方的冬天是冬天
北方的冬天是冬天, 满眼黄沙漠漠的地与天: 赤膊的树枝,硬搅着北风先—— 一队队敢死的健儿,傲立在战阵前! 不留半片残青,没有一丝粘恋, 只拼着精光的筋骨;凝敛着生命的精液, 耐,耐三冬的霜鞭与雪拳与风剑, 直耐到春阳征服了消杀与枯寂与凶惨, 直耐到春阳打开了生命的牢监,放出一瓣的树头鲜! 直耐到忍耐的奋斗功效见,健儿克敌回家酣笑颜! 北方的冬天是冬天! 满眼黄沙茫茫的地与天; 田里一只困顿的黄牛, 西天边画出几线的悲鸣雁。
变与不变
树上的叶子说:“这来又变样儿了, 你看,有的是抽心烂, 有的是卷边焦!”“可不是,”答话的是我自己的心: 它也在冷酷的西风里褪色,凋零。 这时候连翩的明星爬上了树尖; “看这儿,” 它们仿佛说:“有没有改变?” “看这儿,”无形中又发动了一个声音, “还不是一样鲜明?”---插话的是我的魂灵。
残诗
怨谁?怨谁?这不是青天里打雷? 关着:锁上; 赶明儿瓷花砖上堆灰!别瞧这白石台阶光滑, 赶明儿,唉, 石缝里长草,石板上青青的全是莓!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养着鱼真凤尾, 可还有谁给换水, 谁给捞草,谁给喂!要不了三五天准翻著白肚鼓著眼, 不浮著死,也就让冰分儿压一个扁! 顶可怜是那几个红嘴绿毛的鹦哥,让娘娘教得顶乖, 会跟著洞箫唱歌,真娇养惯,喂食一迟,就叫人名儿骂, 现在,您叫去!就剩空院子给您答话!......
沪杭车中
匆匆匆!催催催! 一卷烟,一片山,几点云影, 一道水,一条桥,一支橹声,一林松,一丛竹,红叶纷纷: 艳色的田野,艳色的秋景,梦境似的分明,模糊,消隐, --- 催催催!是车轮还是光阴? 催老了秋容,催老了人生!
消 息
雷雨暂时收敛了; 双龙似的双虹, 显现在雾霭中, 夭矫,鲜艳,生动,--- 好兆!明天准是好天了。 什么!又是一阵打雷, --- 在云外,在天外, 又是一片暗淡, 不见了鲜虹彩,--- 希望,不曾站稳,又毁了。
为要寻一颗明星
我骑著一匹拐腿的瞎马, 向著黑夜里加鞭; --- 向著黑夜里加鞭, 我跨著一匹拐腿的瞎马。 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, 为要寻一颗明星;--- 为要寻一颗明星, 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。 累坏了,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, 那明星还不出现;--- 那明星还不出现, 累坏了,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。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, 荒野里倒著一只牲口, 黑夜里倒著一具尸首。---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!
《沙扬娜拉十八首》 一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朝阳, 黄金似的散布在扶桑的海上;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群岛, 翡翠似的浮沤在扶桑的海上—— 沙扬娜拉! 二 趁航在轻涛间,悠悠的, 我见有一星星古式的渔舟。 像一群无忧的海鸟, 在黄昏的波光里息羽优游, 沙扬娜拉! 三 这是一座墓园;谁家的墓园 占尽这山中的清风,松馨与流云? 我最不忘那美丽的墓碑与碑铭, 墓中人生前亦有山风与松馨似的清明—— 沙扬娜拉!(神户山中墓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