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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/12/18 | 《伯豪之死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13) | 发表于 06:45
伯豪之死

伯豪是我十六岁时在杭州师范学校的同班友。他与我同年被取入这师范学校。
这一年取入的预科新生共八十余人,分为甲乙两班。不知因了什么妙缘,我与他被
同编在甲班。那学校全体学生共有四五百人,共分十班。其自修室的分配,不照班
次,乃由舍监先生的旨意而混合编排,故每一室二十四人中,自预科至四年级的各
班学生都含有。这是根据了联络感情,切磋学问等教育方针而施行的办法。

我初入学校,颇有人生地疏,举目无亲之慨。我的领域限于一个被指定的坐位。
我的所有物尽在一只抽斗内。此外都是不见惯的情形与不相识的同学——多数是先
进山门的老学生。他们在纵谈、大笑,或吃饼饵。有时用奇妙的眼色注视我们几个
新学生,又向伴侣中讲几句我们所不懂的、暗号的话,似讥讽又似嘲笑。我枯坐着
觉得很不自然。望见斜对面有一个人也枯坐着,看他的模样也是新生。我就开始和
他说话,他是我最初相识的一个同学,他就是伯豪,他的姓名是杨家俊,他是余姚
人。

自修室的楼上是寝室。自修室每间容二十四人,寝室每间只容十八人,而人的
分配上顺序相同。这结果,犹如甲乙丙丁的天干与子丑寅卯的地支的配合,逐渐相
差,同自修室的人不一定同寝室。我与伯豪便是如此,我们二人的眠床隔一堵一尺
厚的墙壁。当时我们对于眠床的关系,差不多只限于睡觉的期间。因为寝室的规则,
每晚九点半钟开了总门,十点钟就熄灯。学生一进寝室,须得立刻攒进眠床中,明
天六七点钟寝室总长就吹着警笛,往
2008/12/17 | 《辞缘缘堂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40) | 发表于 13:32

辞缘缘堂

走了五省,经过大小百数十个码头,才知道我的故乡石门湾,真是一个好地方。
它位在浙江北部的大平原中,杭州和嘉兴的中间,而离开沪杭铁路三十里。这三十
里有小轮船可通。每天早晨从石门湾搭轮船,溯运河走两小时,便到了沪杭铁路上
的长安车站。由此搭车,南行一小时到杭州;北行一小时到嘉兴,三小时到上海。
到嘉兴或杭州的人,倘有余闲与逸兴,可屏除这些近代式的交通工具,而雇客船走
运河。这条运河南达杭州,北通嘉兴、上海、苏州、南京,直至河北。经过我们石
门湾的时候,转一个大湾。石门湾由此得名。无数朱漆栏杆玻璃窗的客船,集在
这湾里,等候你去雇。你可挑选最中意的一只。一天到嘉兴,一天半到杭州,船价
不过三五圆。倘有三四个人同舟,旅费并不比乘轮船火车贵。胜于乘轮船火车者有
三:开船时间由你定,不象轮船火车的要你去恭候。一也。行李不必用力捆扎,用
心检点,但把被、褥、枕头、书册、烟袋、茶壶、热水瓶,甚至酒壶、菜~}……往
船舱里送。船家自会给你布置在玻璃窗下的小榻及四仙桌上。你下船时仿佛走进自
己的房间一样。

二也。经过①此篇为作者《避难五记》之一。

码头,你可关照船家暂时停泊,上岸去眺瞩或买物。这是轮船火车所办不到的。
三也。

倘到杭州你可在塘栖一宿,上岸买些本地名产的糖枇杷、糖佛手;再到靠河边
的小酒店里去找一个幽静的座位,点几个小盆:冬笋、茭白、荠菜、毛豆、鲜菱、
良乡

2008/12/14 | 《告缘缘堂在天之灵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19) | 发表于 13:09
告缘缘堂在天之灵

去年十一月中,我被暴寇所逼,和你分手,离石门湾,经杭州,到桐庐小住。
后来暴寇逼杭州,我又离桐庐经衢州、常山、上饶、南昌,到萍乡小住。其间两个
多月,一直不得你的消息,我非常挂念。直到今年二月九日,上海裘梦痕写信来,
说新闻报上登着:石门湾缘缘堂于一月初全部被毁。噩耗传来,全家为你悼惜。我
已写了一篇《还我缘缘堂》为你伸冤。(登在《文艺阵线》上)现在离开你的忌辰
已有百日,想你死后,一定有知。故今晨虔具清香一支,为尔祷祝,并为此文告你
在天之灵

你本来是灵的存在。中华民国十五年,我同弘一法师住在江湾永义里的租房子
里,有一天我在小方纸上写许多我所喜欢而可以互相搭配的文字,团成许多小纸球,
撒在释迦牟尼画像前的供桌上,拿两次阄,拿起来的都是“缘”字,就给你命名曰
“缘缘堂”。当即请弘一法师给你写一横额,付九华堂装裱,挂在江湾的租房里。
这是你的灵的存在的开始。后来我迁居嘉兴,又迁居上海,你都跟着我走,犹似形
影相随,至于八年之久。

到了中华民国廿二年春,我方才给你赋形,在我的故乡石门湾的梅纱弄里,我
的老屋的后面,建造高楼三楹,于是你就堕地。弘一法师所写的横额太小,我另请
马一浮先生为你题名。马先生给你写三个大字,并在后面题一首偈:

画师观此悟无生,架屋安名聊寄耳。

一色一香尽中道,即此××非动止。
2008/12/13 | 《还我缘缘堂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43) | 发表于 09:00

还我缘缘堂

二月九日天阴,居萍乡暇鸭塘萧祠已经二十多天了。这里四面是田,田外是山,
人迹少到,静寂如太古。加之二十多天以来,天天阴雨,房间里四壁空虚,行物萧
条,与儿相对枯坐,不啻囚徒。次女林先性最爱美,关心衣饰,闲坐时举起破碎的
棉衣袖来给我看,说道:“爸爸,我的棉袍破得这么样了!我想换一件骆驼绒袍子。
可是它在东战场的家里——缘缘堂楼上的朝外橱里——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拿得来,
我们真苦,每人只有身上的一套衣裳!

可恶的日本鬼子!“我被她引起很深的同情,心中一番惆怅,继之以一香愤懑。
她昨夜睡在我对面的床上,梦中笑了醒来。我问她有什么欢喜。她说她梦中回缘缘
堂,看见堂中一切如旧,小皮箱里的明星照片一张也不少,欢喜之余,不觉笑了醒
来,今天晨间我代她作了一首感伤的小诗:

儿家住近古钱塘,也有朱栏映粉墙。

三五良宵团聚乐,春秋佳日嬉游忙。

清平未识流离苦,生小偏遭破国殃。

昨夜客窗春梦好,不知身在水萍乡。

平生不曾作过诗,而且近来心中只有愤懑而没有感伤。这首诗是偶被环境逼出
来的。我嫌恶此调,但来了也听其自然。

邻家的洪恩要我写对。借了一枝破大笔来。拿着笔,我便想起我家里的一抽斗
湖笔,和写对专用的桌子。写好对,我本能伸手向后面的茶几上去取大印子,岂知
后面并无茶几,更无印子,但

2008/12/12 | 《元帅菩萨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56) | 发表于 15:35

元帅菩萨

石门湾南市梢有一座庙,叫做元帅庙。香火很盛。正月初一日烧头香的人,半
夜里拿了香烛,站在庙门口等开门。据说烧得到头香,菩萨会保佑的。每年五月十
四日,元帅菩萨迎会。排场非常盛大!长长的行列,开头是夜叉队,七八个人脸上
涂青色,身穿青衣,手持钢叉,锵锵振响。随后是一盆炭火,由两人扛着,不时地
浇上烧酒,发出青色的光,好似鬼火。随后是臂香队和肉身灯队。臂香者,一只锋
利的铁钩挂在左臂的皮肉上,底下挂一只廿几斤重的锡香炉,皮肉居然不断。肉身
灯者,一个赤膊的人,腰间前后左右插七八根竹子,每根竹子上挂一盏油灯,竹子
的一端用钩子钉在人的身体上。据说这样做,是为了“报娘恩”。随后是犯人队。

许多人穿着犯人衣服,背上插一白旗,上写“斩犯一名×××”①。再后面是
拈香队,许多穿长衫的人士,捧着长香,踱着方步。然后是元帅菩萨的轿子,八人
扛着,慢慢地走。

后面是细乐队,香亭。众人望见菩萨轿子,大家合掌作揖。我五六岁时,看见
菩萨,不懂得作揖,却喊道:“元帅菩萨的眼①作者故乡的风习,认为生病是自身
的罪孽所致,病人常在神前许愿:如果病愈,就在元帅菩萨会上扮作犯人以示赎罪。

睛会动的!“大人们连忙掩住我的口,教我作揖。第二天,我生病了,眼睛转
动。大家说这是昨天喊了那句话的原故。我的母亲连忙到元帅庙里去上香叩头,并

2008/12/11 | 《阿庆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26) | 发表于 15:47

阿庆

我的故乡石门湾虽然是一个人口不满一万的小镇,但是附近村落甚多,每日上
午,农民出街做买卖,非常热闹,两条大街上肩摩踵接,推一步走一步,真是一个
商贾辐辏的市场。

我家住在后河,是农民出入的大道之一。多数农民都是乘航船来的,只有卖柴
的人,不便乘船,挑着一担柴步行入市。

卖柴,要称斤两,要找买主。农民自己不带秤,又不熟悉哪家要买柴。于是必
须有一个“柴主人”。他肩上扛着一支大秤,给每担柴称好分量,然后介绍他去卖
给哪一家。柴主人熟悉情况,知道哪家要硬柴,哪家要软柴,分配各得其所。

卖得的钱,农民九五扣到手,其余百分之五是柴主人的佣钱。

农民情愿九五扣到手,因为方便得多,他得了钱,就好扛着空扁担入市去买物
或喝酒了。

我家一带的柴主人,名叫阿庆。此人姓什么,一向不传,人都叫他阿庆。阿庆
是一个独身汉,住在大井头的一间小屋里,上午忙着称柴,所得佣钱,足够一人衣
食,下午空下来,就拉胡琴。他不喝酒,不吸烟,唯一的嗜好是拉胡琴。他拉胡琴
手法纯熟,各种京戏他都会拉。当时留声机还不普遍流行,就有一种人背一架有喇
叭的留声机来卖唱,听一出戏,收几个钱。商店里的人下午空闲,出几个钱买些精
神享乐,都不吝惜。这是不能独享的,许多人旁听,在出钱的人并无损失。阿庆便
是旁听者之一。但他的旁听,不仅是享乐,竟是学习。

他听了几遍之后,就会在胡琴上拉出来。

2008/12/10 | 《四轩柱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37) | 发表于 18:32
四轩柱

我的故乡石门湾,是运河打弯的地方,又是春秋时候越国造石门的地方,故名
石门湾。

运河里面还有条支流,叫做后河。我家就在后河旁边。沿着运河都是商店,整
天骚闹,只有男人们在活动;后河则较为清静,女人们也出场,就中有四个老太婆,
最为出名,叫做四轩柱。

以我家为中心,左面两个轩柱,右面两个轩柱。先从左面说起。住在凉棚底下
的一个老太婆叫做莫五娘娘。这莫五娘娘有三个儿子,大儿子叫莫福荃,在市内开
一爿杂货店,生活裕如。中儿子叫莫明荃,是个游民,有人说他暗中做贼,但也不
曾破过案。小儿子叫木铳阿三,是个戆大①,不会工作,只会吃饭。莫五娘娘打木
铳阿三,是一出好戏,大家要看。莫五娘娘手里拿了一根棍子,要打木铳阿三。木
铳阿三逃,莫五娘娘追。快要追上了,木铳阿三忽然回头,向莫五娘娘背后逃走。
莫五娘娘回转身来再追,木铳阿三又忽然回头,向莫五娘娘背后逃走。这样地表演
了三五遍,莫五娘娘吃不消了,坐在地上大哭。看的人大笑。此时木铳阿三逃之杳
杳了。

这个把戏,每个月总要表演一两次。有一天,我同豆腐店王①戆大,吴方言,
愚钝的意思。

囡囡坐在门口竹榻上闲谈。王囡囡说:“莫五娘娘长久不打木铳阿三了,好打
了。”没有说完,果然看见木铳阿三从屋里逃出来,莫五娘娘拿了那根棍子追出来
了。木铳阿三看见我们在笑,他心生一计,连忙逃过来抱住了王囡囡。我乘势逃开。

莫五
2008/12/09 | 《歪鲈婆阿三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50) | 发表于 14:28

歪鲈婆阿三

歪鲈婆阿三不知何许人也,亦不详其姓氏。只因他的嘴巴象鲈鱼的嘴巴,又有
些歪,因以为号也。他是我家贴邻王囡囡豆腐店里的司务。每天穿着褴褛的衣服,
坐在店门口包豆腐干。人们简称他为“阿三”。阿三独身无家。

那时盛行彩票,又名白鸽票。这是一种大骗局。例如:印制三万张彩票,每张
一元。每张分十条,每条一角。每张每条都有号码,从一到三万。把这三万张彩票
分发全国通都大邑。卖完时可得三万元。于是选定一个日子,在上海某剧场当众开
彩。开彩的方法,是用一个大球,摆在舞台中央,三四个人都穿紧身短衣,袖口用
带扎住,表示不得作弊。然后把十个骰子放进大球的洞内,把大球摇转来。摇了一
会,大球里落出一只骰子来,就把这骰子上的数字公布出来。这便是头彩的号码的
第一个字。台下的观众连忙看自己所买的彩票,如果第一个数字与此相符,就有一
线中头彩的希望。笑声、叹声、叫声,充满了剧场。这样地表演了五次,头彩的五
个数目字完全出现了。五个字完全对的,是头彩,得五千元;四个字对的,是二彩,
得四千元;三个字对的,是三彩,得三千元……这样付出之后,办彩票的所收的三
万元,净余一半,即一万五千元。这是一个很巧妙的骗局。因为买一张的人是少数,
普通都只买一条,一角钱,牺牲了也有限。这一角钱往往象白鸽一样一去不回,所
以又称为“白鸽票”。

只有我们的歪鲈婆阿三,出一角钱买一条彩票,竟中

2008/12/08 | 《王囡囡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44) | 发表于 15:29

王囡囡

每次读到鲁迅《故乡》中的闰土,便想起我的王囡囡。王囡囡是我家贴邻豆腐
店里的小老板,是我童年时代的游钓伴侣。他名字叫复生,比我大一二岁,我叫他
“复生哥哥”。那时他家里有一祖母,很能干,是当家人;一母亲,终年在家烧饭,
足不出户;还有一“大伯”,是他们的豆腐店里的老司务,姓钟,人们称他为钟司
务或钟老七。

祖母的丈夫名王殿英,行四,人们称这祖母为“殿英四娘娘”,叫得口顺,变
成“定四娘娘”。母亲名庆珍,大家叫她“庆珍姑娘”。她的丈夫叫王三三,早年
病死了。庆珍姑娘在丈夫死后十四个月生一个遗腹子,便是王囡囡。请邻近的绅士
沈四相公取名字,取了“复生”。复生的相貌和钟司务非常相象。人都说:“王囡
囡口上加些小胡子,就是一个钟司务。”

钟司务在这豆腐店里的地位,和定四娘娘并驾齐驱,有时竟在其上。因为进货,
用人,经商等事,他最熟悉,全靠他支配。因此他握着经济大权。他非常宠爱王囡
囡,怕他死去,打一个银项圈挂在他的项颈里。市上凡有新的玩具,新的服饰,王
囡囡一定首先享用,都是他大伯买给他的。我家开染坊店,同这豆腐店贴邻,生意
清淡;我的父亲中举人后科举就废,在家坐私塾。我家经济远不及王囡囡家的富裕,
因此王囡囡常把新的玩具送我,我感谢他。王囡囡项颈里戴一个银项圈,手里拿一

2008/11/28 | 《塘栖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74) | 发表于 18:31

塘栖

夏目漱石的小说《旅宿》(日文名《草枕》)中,有这样的一段文章:“象火
车那样足以代表二十世纪的文明的东西,恐怕没有了。把几百个人装在同样的箱子
里蓦然地拉走,毫不留情。被装进在箱子里的许多人,必须大家用同样的速度奔向
同一车站,同样地熏沐蒸汽的恩泽。别人都说乘火车,我说是装进火车里。别人都
说乘了火车走,我说被火车搬运。象火车那样蔑视个性的东西是没有的了。……”

我翻译这篇小说时,一面非笑这位夏目先生的顽固,一面体谅他的心情。在二
十世纪中,这样重视个性,这样嫌恶物质文明的,恐怕没有了。有之,还有一个我,
我自己也怀着和他同样的心情呢。从我乡石门湾到杭州,只要坐一小时轮船,乘一
小时火车,就可到达。但我常常坐客船,走运河,在塘栖过夜,走它两三天,到横
河桥上岸,再坐黄包车来到田家园的寓所。这寓所赛如我的“行宫”,有一男仆经
常照管着。我那时不务正业,全靠在家写作度日,虽不富裕,倒也开销得过。

客船是我们水乡一带地方特有的一种船。水乡地方,河流四通八达。这环境娇
养了人,三五里路也要坐船,不肯步行。客船最讲究,船内装备极好。分为船梢、
船舱、船头三部分,都有板壁隔开。船梢是摇船人工作之所,烧饭也在这里。船舱
是客人坐的,船头上安置什物。舱内设一榻、一小桌,两旁开玻璃窗,窗下都有坐
板。那张小桌平时摆在船舱角里,三只短脚搁在坐板上,一只长脚落地。倘有四人

2008/11/27 | 《癞六伯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82) | 发表于 18:42

癞六伯

癞六伯,是离石门湾五六里的六塔村里的一个农民。这六塔村很小,一共不过
十几份人家,癞六伯是其中之一。我童年时候,看见他约有五十多岁,身材瘦小,
头上有许多癞疮疤。因此人都叫他癞六伯。此人姓甚名谁,一向不传,也没有人去
请教他。只知道他家中只有他一人,并无家属。既然称为“六伯”,他上面一定还
有五个兄或姐,但也一向不传。

总之,癞六伯是孑然一身。

癞六伯孑然一身,自耕自食,自得其乐。他每日早上挽了一只篮步行上街,走
到木场桥边,先到我家找奶奶,即我母亲。“奶奶,这几个鸡蛋是新鲜的,两支笋
今天早上才掘起来,也很新鲜。”我母亲很欢迎他的东西,因为的确都很新鲜。

但他不肯讨价,总说“随你给吧”。我母亲为难,叫店里的人代为定价。店里
人说多少,癞六伯无不同意。但我母亲总是多给些,不肯欺负这老实人。于是癞六
伯道谢而去。他先到街上“做生意”,即卖东西。大约九点多钟,他就坐在对河的
汤裕和酒店门前的板桌上吃酒了。这汤裕和是一家酱园,但兼卖热酒。门前搭着一
个大凉棚,凉棚底下,靠河口,设着好几张板桌。癞六伯就占据了一张,从容不迫
地吃时酒。时酒,是一种白色的米酒,酒力不大,不过二十度,远非烧酒可比,价
钱也很便宜,但颇能醉人。因为做酒的时候,酒缸底上用砒霜画一个“十”字,酒
中含有极少量的砒霜。砒霜少量

2008/11/26 | 《暂时脱离尘世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16) | 发表于 18:12
暂时脱离尘世

夏目漱石的小说《旅宿》(日本名《草枕》)中有一段话:

“苦痛、愤怒、叫嚣、哭泣,是附着在人世间的。我也在三十年间经历过来,
此中况味尝得够腻了。腻了还要在戏剧、小说中反复体验同样的刺激,真吃不消。
我所喜爱的诗,不是鼓吹世俗人情的东西,是放弃俗念,使心地暂时脱离尘世的诗。”

夏目漱石真是一个最象人的人。今世有许多人外貌是人,而实际很不象人,倒
象一架机器。这架机器里装满着苦痛、愤怒、叫嚣、哭泣等力量,随时可以应用,
即所谓“冰炭满怀抱”也。他们非但不觉得吃不消,并且认为做人应当如此,不,
做机器应当如此。

我觉得这种人非常可怜,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机器,而是人。他们也喜爱放弃俗
念,使心地暂时脱离尘世。不然,他们为什么也喜欢休息,喜欢说笑呢?苦痛、愤
怒、叫嚣、哭泣,是附着在人世间的,人当然不能避免。但请注意“暂时”这两个
字,“暂时脱离尘世”,是快适的,是安乐的,是营养的。

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,大家知道是虚幻的,是乌托邦,但是大家喜欢一读,
就为了他能使人暂时脱离尘世。《山海经》是荒唐的,然而颇有人爱读。陶渊明读
后还咏了许多诗。

这仿佛白日做梦,也可暂时脱离尘世。

铁工厂的技师放工回家,晚酌一杯,以慰尘劳。举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大幅《冶
金图》,此人如果不是机器,一定感
2008/11/25 | 《爆炒米花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89) | 发表于 18:41
爆炒米花

楼窗外面“砰”的一响,好象放炮,又好象轮胎爆裂。推窗一望,原来是“爆
炒米花”。

这东西我小时候似乎不曾见过,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。这个名称我也不敢
确定,因为那人的叫声中音乐的成分太多,字眼听不清楚。问问别人,都说“爆炒
米花吧”。然而爆而又炒,语法欠佳,恐非正确。但这姑且不论,总之,这是用高
热度把米粒放大的一种工作。这工作的工具是一个有柄的铁球,一只炭炉,一只风
箱,一只麻袋和一张小凳。爆炒米花者把人家托他爆的米放进铁球里,密封起来,
把铁球架在炭炉上;然后坐在小凳上了,右手扯风箱,左手握住铁球的柄,把它摇
动,使铁球在炭炉上不绝地旋转。旋到相当的时候,他把铁球从炭炉上卸下,放进
麻袋里,然后启封,——这时候发出“砰”的一响,同时米粒从铁球中迸出,落在
麻袋里,颗颗同黄豆一般大了!爆炒米花者就拿起麻袋来,把这些米花倒在请托者
拿来的篮子里,然后向他收取若干报酬。请托者大都笑嘻嘻地看看篮子里黄豆一般
大的米花,带着孩子,拿着篮子回去了。这原是孩子们的闲食,是一种又滋养、又
卫生、又经济的闲食。

我家的劳动大姐主张不用米粒,而用年糕来托他爆。把水磨年糕切成小拇指大
的片子放在太阳里晒干,然后拿去托他爆。爆出来的真好看:小拇指大的年糕片,
都变得
2008/11/24 | 《家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37) | 发表于 18:41



从南京的朋友家里回到南京的旅馆里,又从南京的旅馆里回到杭州的别寓里,
又从杭州的别寓里回到石门湾的缘缘堂本宅里,每次起一种感想,逐记如下。

当在南京的朋友家里的时候,我很高兴。因为主人是我的老朋友。我们在少年
时代曾经共数晨夕。后来为生活而劳燕分飞,虽然大家形骸老了些,心情冷了些,
态度板了些,说话空了些,然而心的底里的一点灵火大家还保存着,常在谈话之中
互相露示。这使得我们的会晤异常亲热。加之主人的物质生活程度的高低同我的相
仿佛,家庭设备也同我的相类似。我平日所需要的:一毛大洋一两的茶叶,听头的
大美丽香烟,有人供给开水的热水壶,随手可取的牙签,适体的藤椅,光度恰好的
小窗,他家里都有,使我坐在他的书房里感觉同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相似。加之他的
夫人善于招待,对于客人表示真诚的殷勤,而绝无优待的虐待,优待的虐待,是我
在作客中常常受到而顶顶可怕的。例如拿了不到半寸长的火柴来为我点香烟,弄得
大家仓皇失措,我的胡须儿被烧去;把我所不欢喜吃的菜蔬堆在我的饭碗上,使我
无法下箸;强夺我的饭碗去添饭,使我吃得停食;藏过我的行囊,使我不得告辞。
这种招待,即使出于诚意,在我认为是逐客令,统称之为优待的虐待。这回我所住
的人家的夫人,全无此种恶习,但把不缺乏的香烟自来火放在你能自由取得的地方
而并不用自来火烧你的胡须;但把精致的菜蔬摆在你能自由挟取的地方,饭桶摆在
你能自由添取的地方,而并不勉强你吃;但在你告辞的时光表示诚意的挽留,而并

2008/11/23 | 《手指》
类别(名家散文) | 评论(0) | 阅读(52) | 发表于 18:35

手指

已故日本艺术论者上田敏的艺术论中,曾经说过这样的话:“五根手指中,无
名指最美。初听这话不易相信,手指头有甚么美丑呢?但仔细观察一下,就可看见
无名指在五指中,形状最为秀美。……”大意如此,原文已不记得了。

我从前读到他这一段话时,觉得很有兴趣。这位艺术论者的感觉真锐敏,趣味
真丰富!

五根手指也要细细观察而加以美术的批评。但也只对他的感觉与趣味发生兴味,
却未能同情于他的无名指最美说。当时我也为此伸出自己的手来仔细看了一会。不
知是我的视觉生得不好,还是我的手指生得不好之故,始终看不出无名指的美处。
注视了长久,反而觉得恶心起来:那些手指都好像某种蛇虫,而无名指尤其蜿蜒可
怕。假如我的视觉与手指没有毛病,上田氏所谓最美,大概就是指这一点罢?

这会我偶然看看自己的手,想起了上田氏的话。我知道了上田氏的所谓“美”
是唯美的美。借他们的国语说,是on-narashii(女相的)的美,不是
otokorashii(男相的)的美。

在绘画上说,这是“拉费尔前派”(Pre-Raphaelists)一流
的优美,不是赛尚痕(Cézanne)以后的健美。在美术潮流上说,这是世纪
末的颓废的美,不是新时代感觉的力强的美。

但我仍是佩服上田先生的感觉的锐敏与趣味的丰富,因为他这句话指示了我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