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(二)
文章之不足受惜者,以其本无也。得之以前,“惜之又何从也。失之以后,惜之将安用也。浑沌之初,有文章乎?期会之末,有文章乎?赤子笑啼,其时尚无暇为文,及夫墓门宿草,萧萧不木拱矣,其时欲再为文固已不可得,而遗文之传留亦不可必也。故文章必写上自己的名字实是一痴,而无论什么事必要由我从头做起然后放心,亦一痴也。自己的名字加在文章之上,不知有啥用,若说给自己看,自己难道要靠名字然后知道这是自己的吗?若说预备给别人看,别人要看的是文章,不是文章上的名字。使文章而不好(他不以为好),则他对之,必漠漠然,淡淡然,对你的名字必更漠漠然,更淡淡然。使文章而真好(他以为好),不啻若似其口出,则他恨不得写上他自己的名字而后快,他也是一个有名字的人呵。你的名字在他的眼里即使不是一个钉一个刺,但他看你的名字怕不如看他自己的那末妩媚罢。西语曰:“人各自是其表”,一表之微,还是自己的好。而况名字之大乎。故未成文章之文思,听其自生自灭可也;既成文章之文字,听其流传与泯灭可也。这不是老辣,亦不是假惺惺,一题中应有之义耳。至于谁也想保存他胸中起伏的“烟士披里纯”,与夫一生辛苦之笔的痕,墨的渍,当然最是人情而无庸非难,欣喜而至于怀抱之,惋惜而至于涕润之,似乎过当,这未始不是。不过总有点儿痴,要说他痴得呒啥则可,说他不痴又不见得。
做了一个人,想一点儿不痴,真真难,少痴一点不也就尽够了。忘怀得失之谓也。坐忘矣,是否仍有淑人之业,寿世之文,我想这是别一回事,我想这是可以的。风行水上,自然成文,雨过霞明,俨然如画,非大块之文章乎?虽然,青天碧海,万里无云,春水绿波,纹丝不动,此亦寻常事,未尝闻有怨天地之吝者也